第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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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这天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内,张建国成了何家人口中的高频词。当然,因为有了建国“撑腰”,常胜在单位的地位陡升。连大老汤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,不敢再找他麻烦。七三年五月,淮南市总工会恢复。商业局也恢复了工会活动,常胜竟然破天荒当了工会委员。当然,经风历雨,家丽对建国也颇有好感。尤其是他身上那股男子气概,舍我其谁。而且从客观说,有建国在,这个家似乎更立得住了。显然,相对于为民,建国是个更理想的对象。只是何家丽并不知道张建国的意思。至少迄今为止,他们还只是朋友。常胜严肃地跟家丽谈过这个问题。
“阿丽,这样的男人你如果还不满意,我只能说,田家庵区你找不到更满意的。”
“爸——”家丽不喜欢爸爸这种口气。是,她对建国没什么不满意。但也不像当初跟为民那样,怦然心动。她跟建国,是要计算的,家世、工作、年龄、长相、个头,等等。
“你挑人家,人家还挑你呢,咱们这种家庭,建国愿意付出,帮助,挽救,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个事情。”常胜忽然没了自信。
“他个头好像,不高。”家丽挑一个毛病。
常胜立刻反驳:“你要多高?你自己才多高?而且建国哪能算矮?别鸡蛋里挑骨头,抓主要矛盾。”
家丽道:“爸,话别说那么早,就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,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,我不像秋芳,温柔体贴,我也没有那么高的文化那么好的素质。”
美心进来,笑道:“这个人和人哪,不好说,建国革命,你也革命,革命对革命,正好是革命夫妻。”
越说越离谱,家丽不理论。
周末,建国名正言顺来家里吃饭,这回还带了礼物。一个一个拿出来。麦乳精,给老太太的,是稀罕货,上海产的。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,一个劲说:“金贵,稀罕,建国,你怎么就这么大能耐呢。”
口子窖,淮北产的酒,是他战友来淮南出差带给他的,建国一直舍不得喝,送常胜了。常胜道:“建国,这个酒,你不来,我不喝。”
一双女式军用劳保鞋,厚厚实实的,是给美心的。美心拿在手里,笑说:“我这整天围着醋坛子酱油缸子的人,穿这鞋,怪可惜的。”
然后是妹妹们的礼物。家艺的是供销社的蝴蝶结。家欢的是一副乒乓球拍。小玲的是小人书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连家喜也有,是一小袋冰糖。老太太叹道:“你看看,建国对我们家有恩,还给我们买这么多东西,这些个,一个月的工资都没了吧。”建国笑说:“没什么阿奶,反正我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组织管着我,这些钱也没用处,还不如花在该花的地方。”
家欢愣头愣脑,问:“大姐怎么没礼物?”
美心打了她一下头,不让她多嘴。
建国说差点忘了,这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,递给家丽。家丽问是什么?建国说,你的生日礼物。
“我还没过生日呢。”
“那就当是补五年前的。”
“怎么是五年前的?”
“五年前你去登记,刚好是你生日。”
原来是这么个说法。家丽的心动了动。一家人催着她打开。万众瞩目,何家丽打开了盒子。
是块手表,女式,上海牌,是全国人民眼中的奢侈品。
妹妹们发出赞叹声。
“这个我不能收。”家丽知道这表的分量。在没确定和建国处朋友之前。不,是没打算结婚之前,都不能收。
家文懂行,一五一十说:“上海牌手表,周总理戴的,这么一小块,起码就得三个月的工资。”
这么一说。家丽更不能收了。
“这个不行。”家丽把手表还给建国,太贵重了。
常胜着急:“阿丽,建国的一片心意,收就收下。”
家丽不说话。
“建国,今天没有外人,都是家里人,你表个态,你对家丽到底什么意思?”
是,建国从未表白过。没有父母教育,组织也不会教怎么处对象,他心目中的“恋爱”,不过是拼了命对人好。比如用好几个月的工资买礼物。美心搀着老太太,她比家丽还紧张。几个小的竖起耳朵擦亮眼睛,谁都不肯错过这一幕。大姐的恋爱,对于她们每个人来说都是范本和启蒙,如果失败了,那就是“反面教材”。
家丽静静坐着,十分放松。她对建国有好感,但在正式确立关系之前,她不能主动。必须被动。这样才有利于后续的发展。多少年后,家丽才晓得这一招原来叫作:欲擒故纵。
建国摸摸头,清了清嗓子。他有个优点,考虑问题考虑得深,准备做得充分。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。
他坐在小板凳上,腿蜷缩着,姿态看上去有些滑稽。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,上面写得密密麻麻。
建国看了看在场诸位,一本正经地说:“今天,我针对我和何家丽同志的关系,做一个思想汇报:我与何家丽同志是在六八年夏天第一次见面的。那个时候何家丽同志去武装部登记想要参军,她的热情很高,积极要求登记,我作为工作人员,带她去做了基本情况的登记。从那个时候起,我对何家丽同志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。因为她跟一般女同志不一样,她不是娇滴滴的林妹妹,而像红色娘子军一样充满朝气,对革命工作充满热情。在那之后,因为市里没有征兵计划,我和何家丽同志暂时失去了联系。去年,在一次思想学习会上,我和何家丽同志再次相遇。我认为这是一种缘分。我惊喜地发现,家丽同志没有变,她依旧那么有劲儿,对革命,对生活,都保持着春天般的温暖。这次相遇,让我对何家丽同志有了更深的好感。我非常强烈地感觉到,何家丽同志是一位非常好的革命伴侣。我想我是爱慕何家丽同志的。为此,我已经向单位的负责人做了报告,他也支持我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。另外,作为一个孤儿,我也很喜欢何家丽同志的大家庭,在这个家庭里,我能感受到温暖,仿佛又有了奶奶、爸爸妈妈和妹妹,我喜欢到家丽同志的家里。这也是我希望和家丽同志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因素。以上是我的真实想法,请大家批评指正。”
听着听着,老太太和美心眼眶已经红了。常胜带头鼓掌。家文、家艺、家欢、小玲,还有小家喜,都跟着拍手。
建国站起来,走到家丽面前,端端正正递上思想汇报书,敬了个礼:“家丽同志,请批评指正!”
家丽接过那张信纸,忍不住笑了:“别同志同志的了,叫家丽。”
“是!家丽!”建国又敬了个礼。
家丽把手表递给建国。建国以为又是拒绝,愣了一下。老太太提醒:“傻孩子,给她戴上。”
建国仔细帮家丽戴好手表。
从这一刻起,张建国和何家丽,正式开始处朋友了。
大礼拜,家丽想去上窑山看“王母遗踪”。美心跟下乡宣传队去看过。“没什么意思。”她对家丽说,“就两个小坑,一个王母娘娘的脚印,一个张果老的驴蹄印。”不说还好,一细说,家丽更有好奇心。建国坚决表示陪同。家丽笑说:“王母娘娘是女人当家,厉害的女神仙本来就少。”老太太道:“那不是还有玉皇大帝吗?神仙跟人一样,也是男女搭配,以后你当家,建国在外头奔。”一席话,说得家丽不好意思,她说:“阿奶你扯哪儿去了。”
家文要去同学家一起做作业。家艺、家欢闲着无聊,也想跟着去看王母脚印。老太太坚决不允许。恋爱没谈牢固。跟着两个小的,不方便家丽和建国加深感情。
淮南三面环山,北面邻水。西面八公山,南面舜耕山,北面是淮河,上窑山在东面,古时候是个烧瓷器的地方。王母滩在上窑洞山寺大雄宝殿东侧。相传很久以前瘟疫流行,王母娘娘为拯救万民,特令太上老君炮制消除瘟疫的仙丹,丹形如麦仁。情况危急,仙丹尚未晾干,就被王母急忙带下界来,在这宽敞的岩石上晾晒。张果老骑驴经过,丹被驴偷吃,王母发现后施法赶走了驴子。故而岩石上留有王母三寸足迹和张果老神驴蹄印。从此,王母滩得名。
站在王母滩上。家丽感叹:“王母娘娘原来也是小脚。”
建国笑说:“虽然她是王母娘娘,也是旧社会妇女,解放了之后,才是大脚。”
“我脚大吗?”家丽问。建国瞅了瞅,以为她想让说大,便说,是挺大的。“才三十六码。”家丽说。“那刚刚好。”建国顺着她说。家丽不高兴:“我发现你这个人有个毛病。”建国不懂,问什么毛病。“你喜欢顺着人说话,我说什么好,你就说什么好。”
建国想了想,说:“只有对喜欢的人,我才喜欢顺着说话,如果是阶级敌人,我坚决不顺着。”
家丽望向远方,重峦叠嶂。她忽然想起什么,问:“你处过几个对象?”
“就你一个。”
“不信,你的条件还不错。”
“武装部里没几个女同志,我认识的人也不多,有单位大姐给我介绍,叫什么朱燕子,看了照片,不喜欢。”
“朱燕子?”家丽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。是朱德启的大女儿?
何家小院,美心和老太太在拣毛刀鱼,是那种河里塘里出产的本地小鱼。
朱德启老婆端着个小筐进来。打春过后,她去长青社附近弄了不少榆树钱子,准备和面吃。
“她文婶!”朱德启老婆叫得亲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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