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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 西山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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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诱惑,人很难拒绝诱惑。

  能被拒绝的诱惑,通常都只是分析利弊后的理智考虑。

  贺虎臣的部队,对刘承宗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诱惑。

  这些宁夏边军是狮子营见过最难对付的部队,和换句话说,他们可能是最接近正常的边军部队。

  但也仅是接近正常,虽然宁夏去年没旱,但宁夏的土地长不出银子,所以依然欠着饷银。

  即便如此,易地而处,若在其他地形地势、晴天无雨的环境下交战,狮子营未必能胜过宁夏营。

  因为宁夏营几乎没有短板,而狮子营的缺点却非常明显。

  塘骑。

  除了与张允登的鄜州兵,汾州卫、平阳卫的旗军作战,狮子营在所有与边军交战的战例中,魏迁儿的塘骑永远处于被压制状态。

  而且在传送消息的速度上,比边军落后一个时代。

  狮子营的消息,不论白天黑夜,都靠四条腿和一张嘴。

  而贺虎臣的塘骑,间隔十里二十里,沿途塘骑一摇旗,消息就送过来了。

  从前刘承宗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塘骑,可这样的塘骑……都在战斗中死了。

  比如李卑的,战斗过程中被张天琳用正规马兵全杀了。

  再比如艾穆的,也在战斗开始前被杨耀的部队全拔了。

  而贺虎臣的部队却还有完整的塘骑,如果这支部队能投降加入狮子营,那么刘承宗就有机会组建狮子营的塘骑部队。

  弥补自己与边军相比最后一个短板。

  以后就能用塘骑压制敌军塘骑了。

  他的大部队还在四十里外,官军的塘骑就被压缩至十里之内,官军各部开始被迫穿甲,防御所有方向。

  只是想想这样的画面,刘承宗的内心就被幸福感填满。

  只不过苦了狮子营前哨哨长杨耀。

  在黄龙山西面,杨耀和张天琳,这俩‘跑得快’合兵了。

  俩人都是用马队的行家,一个擅攻一个擅跑,当杜文焕余部退出府城,两支部队于外侧切断了贺虎臣余部的联系通道。

  张天琳还顺手用李老豺的名号在鄜州抢了俩堡子。

  把鄜州兵在城里气得直跳,却没丝毫办法。

  他们兵甲都被艾穆的家丁队劫了,回鄜州一直忙着采买兵器,如今连兵器都还没凑齐,铠甲更是不用指望。

  根本不敢出城打仗,好在……这么说不太好,但河西兵备张大人不在了,也没人催促他们出战。

  张天琳还蔫坏,他打破了两座堡子,让人运了二十石小米,往鄜州城南监军台一扔,隔着洛河对城上喊:“鄜州兵的弟兄们,你们这份扔这儿了!”

  气得城里鄜州兵牙根痒痒,他们当然不会去拿,可架不住百姓觉得他们通贼。

  那粮食在城外扔了整整两天,眼看着下雨了,才叫穷苦百姓夜里偷偷摸摸取回家。

  第二天鄜州城南北郊就传开了,鄜州兵把贼子留的粮拿了。

  杨耀和张天琳也没办法,他们攻了两次贺虎臣的寨子。

  那寨里一开始驻扎了一千人,后来那一千人向东进剿,寨里驻扎的士兵变成了六百人。

  就是贺虎臣早前派到北边追击张天琳的两个把总部,前面的把总率军安全入营,后面的把总被张天琳折腾得够呛,又因为牵了几只羊肉串,被杨耀懒腰截击。

  最后两个把总剩下六百人,留守这座营寨。

  强攻攻不破,杨耀和张天琳商量,在外围挖了三重壕沟,打不下来就不让他们跑。

  但是围攻,他俩千把号人没这能耐。

  毕竟下雨了,他和张天琳的人也不好过。

  而且鄜州有鄜州兵、北边有延安府城,南边是金锁关及耀州方向,西面是庆阳府,可谓四通八达。

  他俩这点儿人,短时间打场野战还凑合,围着只能越围心越慌。

  突然有一天,杨耀发现寨子里驻军变多了。

  杨耀是从寨内官军每日倒粪水规模看出来的,这帮宁夏兵非常坏,他们没想跑。

  下雨了,这些东西不能在营内挖坑,所以宁夏兵就每天早上派人提桶出来倒掉。

  他们发现杨耀挖掘壕沟截断道路,这帮倒粪水的宁夏兵就直接把污水倒进壕沟。

  把杨耀气坏了,合着爷爷是给你们修了个大茅房。

  但一开始每日倒粪水的士兵只有二十几个人,突然有天就变成五十几个了。

  根据这个变化,杨耀判断营寨内又进驻了六百上下的兵力。

  杨耀站在远远的山头,注视着冒雨倒粪水的士兵,面上阴晴不定,对张天琳道:“寨子里兵力跟我们一样了。”

  这会他俩已经不再想围攻的事了。

  把防线主动撤开,开始在周围寻觅适合伏击的地形。

  但寨子里的宁夏官军并没有突围的打算,反而在东边官道布置防务,中间还派兵驱赶过他俩一次。

  互有伤亡,打了片刻杨耀和张天琳就后撤了。

  随后又过了两日,倒粪水的士兵变成三十余人,但早晚各倒一次。

  又增兵了。

  杨耀和张天琳盘算,寨内官军近两千了。

  为何会发现这样的情况,俩人想不明白。

  杨耀所接收到的信息,是刘承宗预计在宜川与贺虎臣决战,哪怕他们跑步行军,也不足以在宜川打过一场之后这么快回来。

  所以他考虑,会不会是因为山道下雨,宁夏兵退回来了,双方并未发生交战。

  那这会的局面就会是狮子营主力被困在山道里,西有贺虎臣、东有杜文焕。

  杨耀急得抓耳挠腮,跟张天琳商量:“不行,我们要给贺虎臣找点事,引他来进攻我们。”

  “你疯了?”

  张天琳才刚刚对这个狮子营前哨哨长产生好感,转眼这好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:“他有两千多边军,我这好多新兵,顺风仗还行,稍稍遇挫就是溃败。”

  杨耀挠挠脑袋:“那咋办,要不你歇着,我去给他找事。”

  他解释道:“将军被堵在山里,这边必须打开缺口,不然狮子营堵在里头就完了;外面惹了贺虎臣好歹还能跑起来。”

  这俩人正心急如焚的想办法,紧跟着就发现营寨上的守军有点不对。

  “怎么穿单衣的也上了,还有空手的?”

  与他们相隔一条洛河的营寨里,贺虎臣也极为困扰。

  这个营寨的意义,原本和刘承宗在山道里让钟虎哨扎寨一样,都只是为了防备后路被截断。

  但修筑营寨,与守军数目是有关系的,就好像南京城明明是座固若金汤的雄城,但大多数时候它几乎没有防御力量。

  南京城的城防设施单是垛口就有一万多,一个垛口站十名守军就要有十三万军队。

  营寨修得越大,就要有越多守卫力量,所以西山口这座营寨并不大,就是一座以驻军六百人为标准的营寨。

  六百人的营寨入驻一千三百人,拥挤异常,吃喝拉撒都发生了问题。

  贺虎臣好不容易花了一天时间,重振溃军士气。

  他这溃军的士气确实不太容易提振。

  最早接战的精兵短时间接连溃逃三次、二道防线的兵也溃败两次,这会全都被吓破了胆。

  又经历上百里的泥泞行军,病倒的、战伤的、走失的,退回西山口着实狼狈至极。

  回到西山口贺虎臣第一件事,就是先把那率先逃跑的马兵管队杀了祭旗。

  别人是溃败,他那是正儿八经的前线逃兵。

  贺虎臣强忍失去儿子的心痛,一再鼓舞士气,告诉大家,狮子营的本事并不比他们强,只是沾了那门红夷炮的便宜。

  这雨天道路难行,等那门红夷炮过来,没准都啥时候了。

  肯定是杜文焕的部队先到,到时候两路夹击,不会输。

  反正说是这么说,士兵也就将信将疑的听。

  真让他们主动进攻,也不敢了。

  倒是防御营寨没啥问题,毕竟人多寨子小,营里站得满满当当。

  偏偏,让贺虎臣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。

  入驻营地两日后,贺虎臣听见部下来报:“大帅,东边,我们被俘的兵回来了。”

  “被俘的兵回来了?”

  贺虎臣心中猛地一喜,赶紧派兵迎接。

  不过等真看到俘兵,他的神情又变得非常复杂。

  俘虏们的模样是真惨。

  一个个被扒得没兵没甲,穿湿透的单衣,你搀扶我、我搀扶你,还有些身上挂着树叶,还有抬病号、伤兵的。

  浩浩荡荡六百多人。

  贺虎臣不能说不想让他们回来,毕竟都是宁夏总兵麾下士兵。,

  但确实,可能他们回不来,贺虎臣心里更舒服一点。

  实际上宁夏营的灾难,正是在这六百多俘虏入营后才开始。

  神光显是跟着贺虎臣一起撤下来的,虽然他的部队溃败,但毕竟也打了场硬仗,贺虎臣并未多加斥责,这会也不让他布置防线,只说叫他看护这些归还俘虏。

  哪知道才一个晚上,神光显找上门来,怨气冲天。

  “大帅,这帮人不能要了。”

  贺虎臣的中军帐里,神光显摇头摆手:“啥事都不能干,十个里头六个都病了,也不能跟伤兵躺着,躺着就小声嘀咕狮子营对降兵多好。”

  “啥也不能干,还很能吃,正经兵粮给他们,吃得干干净净就算了,吃饱了还抱怨,说什么,回来吃的还没在敌人那好。”

  贺虎臣问道:“他们给你抱怨?”

  “没啊,他们跟别的兵抱怨,见着我啥话都不说。”神光显说起这事就生气:“现在寨子里所有人都知道狮子营吃得好,对降兵也好,还有人说宁夏兵就不该来。”

  说完,神光显对贺虎臣道:“现在全寨的兵都不想再打了,我们回宁夏吧?”

  贺虎臣听着这话,怎么听怎么心里不是滋味,再一想前线溃败,对神光显说话就没好气了:“是全寨的兵都不想打了,还是你神将军不想打了?”

  “大帅,我可没这意思!”

  神光显本来就还委屈着呢,我在前线跟敌军浴血拼杀,手下士兵死伤过半都没撤,最后中军被一炮轰散,后头两道防线跟他妈没有一样,反过来还怪我?

  他说话也冲:“你自去问赞哥儿,他不就是从俘虏里回来的!”

  这话一出来,贺虎臣脸上挂不住了,直接瞪起一双满是杀气的眼。

  不过也就一瞬,紧跟着想到儿子的状态,他又长长叹了口气,心里对神光显所说也信了大半,突然像老了几分,问道:“光显,我,我们是不是不该来延安?”

  贺赞的状态非常不好,回来整个人都萎靡了,不跟人说话,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,就在军帐里坐着。

  神光显那话出口就知道坏了,肯定伤了总兵的心,一瞬间连自己造反后匪号都想好了。

  结果突然见贺虎臣语气缓和,这才放下心来,叹口气道:“反正这刘狮子确实不好打,怪不得杜文焕不来打呢。”

  “大帅,我想了想,这延绥镇的杜总兵啊……”

  神光显摇摇头,自己把难听话略了,道:“不能把他算进兵力。”

  对同僚的坏话,贺虎臣也不想说。

  杜文焕能不能打?能打得很,跟蒙古人大小打得百余仗,没输过,论威望,在朝廷九边诸帅,能排进前三。

  但这人上年纪之后没了雄心壮志,贪图享乐且聪明得只想自保,让他去打奢安,这家伙觉得不能取胜就辞职;让他援辽,他去欺负蒙古人。

  啥都有了,明显不愿再拼命。

  贺虎臣摇摇头:“就我们这两千人,对付刘狮子,如何不把他算进兵力。”

  不过其实让贺虎臣最接受不了的,还是贺赞的状态。

  当天夜里,贺赞走进军帐,跪下祈求道:“大,退兵吧。”

  “赞哥儿你说什么傻话?”

  “儿子没说傻话,我们打不过刘狮子,现在退兵还来得及,再不退兵,这两千人都要被他得去,越有官军讨他,他越厉害。”

  贺赞低垂着头不敢看父亲。

  他不好形容自己的感觉,但想了好几天,都没想出怎么对付刘承宗。

  “他知道边军想要什么,可我们给不了的,他能给。”

  贺虎臣还没细想出这话的意思,刚想到边军想升官发财,他刘狮子怎么给?

  外面就乱了。

  随后有家丁入帐:“大帅,刘狮子来了!”

  “刘狮子来了,怎么外面这么乱?”

  贺虎臣大步走出军帐,就见各部队都在有序出寨,他寻思我没下令啊?

  紧跟着神光显就策马奔来,惊慌失措,高声叫道:“大帅,千总把总们都管不住兵了,全在投敌,全在投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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